英国奇遇
作者:香无
一.消失的预约
我今年23岁,研一,在苏格兰一所大学一边当助教一边读书。我在这个地方已经呆了三年了。三年间我遇见过无数奇怪的事情,也不知道是因为我体质的问题,还是英国当真就有那么多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现象。而有一件事,我始终无法忘记。
那是一个雨天,我和Alex来到了天堂岛。
那是位于格拉斯哥市北边的一个很出名的旅游胜地,看介绍说它风景如画犹如仙境,唯一不好的是,下雨天容易出现山难,进去的人很少有能出来的。Alex心里痒痒的,非要拖着我去一次。
当我们下火车的时候,雨下得正大,跟串珠似的砸在我们身上。由于拦不到车,我们只有跑到旅馆,到的时候,我们全身上下都湿了。
然后,奇怪的事情发生了。
在来之前,Alex明明已经订好了房间,但是那个年轻的前台却一再肯定没有我们的订房记录,更要命的是房间已满,而按照英国的法律,旅馆没订上,我们俩不能在旅馆的招待大厅里逗留。
这下我慌神了。
前台看着我们,目光里已经带着同情:“这里只有两个旅馆,我刚刚帮你们查过,都订满了。”
我着急地四处张望,希望奇迹可以发生。昏暗的大厅里只有一个穿着考究的老头坐在沙发上,他将礼帽放在桌上,正在看报纸。
外面的雨有越下越猛的趋势,我和Alex急得抓耳挠腮。正当我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时,刚刚那个老人站了起来,看向我们:“两位,如果不嫌弃的话,就到我家去住一晚上吧。”
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,连忙看向老人,这仔细一看,才发现老人的脸色很阴沉,不像别的白种人那样从皮肤里透出血色,他的皮肤是一种死气沉沉的暗灰。
Alex显然也意识到老头的长相不那么和善,他有些犹豫地伸手拽了下我的袖子,对我使了个眼色。
我咽了下口水,瞥了Alex一眼,勉强挤出一个笑容:“那就麻烦您了。”
我和Alex拖着行李冒着雨,跟在老头后面走了半个小时左右,终于到了他家。
苏格兰人的房子都修得很复古,一到晚上,房间里的灯光透过窗户模模糊糊映出整个房子的轮廓时,总会让人感觉到一种阴冷潮湿的气息。
屋子里面开了暖气,老头推门让我们进去,很殷勤地为我们安排了房间。
我跟在他身后穿过那个大得近乎空旷的客厅时,忽然发现墙上挂着许多人物的肖像。奇怪的是,那些画像并不是古人,看起来更像这个年代的年轻人。
“请问那些人是谁?”Alex同样看见了画像,有些好奇地询问。
老头没有回答,径直带我们到楼上的房间,然后才道:“有兴趣的话,两位可以呆会儿下来听听他们的故事。”
本来我已身心俱疲,洗完澡就想睡的,但是拗不过Alex的好奇心,只能下楼听故事。
2.墓园里的出路
看见我们下去,老头十分热情地起身招呼我们过去,一旁的大狗耷拉着耳朵趴在他的脚下。
“这是Rano。”老头笑着对我开口,“他的主人原本是这间房子的拥有者,只是有一年他去爬山……再也没有回来。”
也许是听见自己的名字,那条大狗懒洋洋地眯着眼睛抬起头,看了我们一眼又垂下头去。也许是我的错觉……我觉得那只狗的眼里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冰冷……
我稳了稳心神,抬起头来。
“您刚才说,知道这些人的事情?”Alex仰起下巴指了指房子四周的画像。我数了数,一共有六张。
“嗯,听说过一些。”
“我也听人家说天堂岛过去发生过一次很大的山难,死了好多人,”Alex顿了顿,露出困惑的表情,“不过这些人应该不是他们,那好像都是我出生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了。”
“那几个年轻人都是当地的大学生,有个人和你一样,是华人。”老头看了我一眼,继续道,“毕业那年的复活节,他们约好了一起到这个岛上爬山。他们的名字是亚当、海德、李君、乔治和路易斯。”
老头毫无头绪地忽然开始了他的故事。
“他们都是初次登山,只是从别的地方打听了点登山的常识,就自己定了路线。那天和今天一样,风雨很大,甚至能把人刮走。可他们还是坚持上了山,毕竟是毕业前最后一次出游,谁都想留点不寻常的回忆。”
他的声音越发苍白,我觉得自己仿佛陷入某个怪圈,被他带动着不可抑制地跌回某段回忆。
那几个年轻人上了山,在山顶扎了帐篷准备宿营一晚。苏格兰的山不算高,绵延起伏,山顶上还有巨大的平原。
他们彻夜聊天喝酒,闹了一个通宵,到天蒙蒙亮时才钻进睡袋睡下。亚当在蒙眬中,觉得睡在一旁的李君从睡袋里爬了出来,一摇一晃地离开了宿营地。也许那家伙是喝多了,要去方便一下。他想着,又陷入了沉睡。
这一觉一直睡到太阳彻底升起,直到路易斯惊慌失措地推醒他:“亚当,李君呢?”
亚当愣了愣,这才彻底清醒过来。他转头一看,李君的睡袋空空如也。伸手一摸,里面冰凉冰凉的,像是已经被空置了很久。
“不对啊,我睡前才看到他出去,我以为他去小解就没问——他还没回来?”
路易斯沉着脸,摇了摇头。几个人傻了眼,看了看彼此,一言不发。亚当猛地跳起身,扯开嗓子向四周叫起来。
“李君,李君!你在哪里?”
回应他的只有高地特有的那种带着冰凉海水咸味的风。
“亚当,我们昨晚——”乔治哆哆嗦嗦地出了声,有些犹豫地走到亚当跟前,“你看看我们昨晚住在了什么地方。”
亚当回过头,忽然怔住了。他眼前不远处,大大小小伫立着不同的墓碑。有的上面刻了名字,有的没有。
昨晚天色太暗,他们一时没有注意,竟然把营地扎在了墓地边上。
这是非常不好的事情,无论对哪个国家的人来说都一样。
亚当只觉得膝盖一软,坐在了地上。
几个人决定分开寻找李君。
亚当往西走,必须穿过那片墓地。起初他以为那只是些零散的小坟墓,可走了一会儿,他才发现事情不大对劲儿。那些墓地愈发密集拥挤,层层叠叠,越走就越多,到了后来,他几乎觉得自己要被湮没在杂草丛生的死人堆里了。
亚当心里害怕了,决定沿着自己来时的路往回走。可没等他走两步,他忽然发现事情不对劲儿了。
来时的路不见了!
事到如今,亚当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,可前方分明不是他来时的那条平坦大道。就在亚当跑得上气不接下气,几乎绝望的时候,忽然一只手摸上来,拍在了他的背后。
他惊呼一声跌坐在地上,然后转过脸去,李君正背着阳光站在他跟前。
看清楚来人后,亚当骂了句脏话,一跃而起,狠狠一拳揍在李君身上:“臭小子我们找了你好久!你去哪里了?”
李君没动,他的脸一直保持着背对阳光的方向,整个面部呈现出灰暗的色调:“我就是出来走了走,现在准备回去了。”
他说着,伸出手指了指前方。亚当忽然想起刚才的路,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。他一把抓住李君的胳膊,回过头:“李君——”
突然,他住了口,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宽阔敞亮的道路。墓碑都消失了。那些缠绕着他,仿佛阻止他回到人间的墓碑在一瞬间,都不见了,就像根本没出现过那样。
3.身后诡影
“怎么了?”身后的李君冷冷地回答。亚当忽然觉得事情不大对劲儿了。他梗了梗脖子,强迫自己挺直腰。
“没什么,我们快回去吧。”
李君没什么表示,跟在他身后,连脚步都很轻,几乎无法察觉。亚当偷偷攥紧了刚才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来的匕首。
他觉得李君不对劲儿,这整件事情都不大对劲儿。他小心翼翼地在两人之间隔开距离,而李君始终一言不发地跟着他。
他们保持着这种奇怪的沉默,回到了营地。其他人都没有回来,亚当留了个心眼,避开李君的目光,将小刀揣进裤子口袋里。
那种让人窒息的沉默弥漫在他们之间。亚当觉得面前这个抱着膝盖坐着,歪着头盯着他的东西随时就会扑上来,狠狠地咬断他的脖子。
他们坐了很久,久到早已超过了约定的时间。太阳快下山时,亚当终于忍不住了,他起身,李君很快地跟着他的动作站起来。
亚当勉强挤出笑容:“李君,要不我们再去找找他们?”
李君瞅着他的眼睛许久,沉沉地说了声好。
“那我们分头去找?”
虽然有可能会再次经历墓地的事情,可亚当觉得自己此刻更不愿意和李君呆在一起。李君摇摇头,很机械地一左一右,很用力,亚当甚至觉得他的脖子会在此刻忽然断开,从里面涌出猩红的血水。
“两个人一起安全。”
亚当咬紧了牙。失踪的另外几个人,多半是出事了,他心里这样告诉自己。亚当握紧了裤兜里的小刀:“你走前面。”
李君瞅着他,点点头,转过身去。亚当跟在他身后,愈发小心地提防。小刀被手心的汗水浸湿,滑滑的,很难握住。
他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来,悄悄地在裤子上抹了一把。
“你口袋里是什么?”
就在这时,李君忽然停下脚步,回头看着他开口询问。亚当心里倏地一紧,脚下几乎一个踉跄。他咬紧牙,对李君笑笑:“没什么。”
李君盯着他看了许久,忽然也笑起来:“拿出来,我看看。”
亚当的心一下揪紧了。他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再次背对阳光而站的李君,那人正一步步逼近。
亚当握紧了匕首,他只想把那把小匕首捅进对方的身体,然后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山顶。
就在李君将要走进亚当的杀伤范围时,忽然远远地传来乔治的声音,正呼唤着他们的名字。
李君一下子停了脚,定住了。亚当抬起头,乔治正在离他只有百来米远的地方一边喊一边搜寻着。亚当就像看见救星似的冲乔治撒腿跑过去。
跑着跑着,亚当忽然觉得不对劲了。
他和乔治相隔不过百来米,可他却接近不了乔治,而且,无论他怎么大喊,乔治都仿佛听不见看不见!
亚当咬了咬牙,站住脚。他再次握紧匕首,咬着牙慢慢转过头。李君就跟在他后面,不紧不慢地走过来,脸上依旧是那种似笑非笑的神色。
亚当死死地盯着李君。李君来到他面前,脸背着阳光,只留下个模糊的轮廓。
“怎么回事?”亚当终于开了口。他已经顾不上保持这种虚假的和睦,急不可耐地撕破了脸。
“你听过一个故事吗?”李君走得更近了些,没头没脑地开口。
亚当看见他的手也揣在口袋里,捏着什么东西。他警惕地稍微退了一点,手心里的汗浸在了匕首上。
“有一群人,去一个山里冒险。他们在山里看见了一块巨石,那石头很大,几乎有三个人那么高。他们从没见过那么古怪的石头,就决定绕着石头走一圈。”
伴随着李君的故事,亚当清晰地听到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。
“他们一个跟在一个后面,串成线开始走。可无论他们怎么走,也没法和另一个人碰上。走在第一个的人在五圈后停了下来。他远远地看见身后来了第二个人。他转过头想和那人打招呼,可他的手竟就这么穿过了那人的身体,落入了空气。你猜,他当时听见了什么?”
亚当咽了下口水,盯着他。李君忽然咧开嘴,露出白森森的牙,笑起来:“他听见那个人说,都第十二圈了,怎么还是没有遇到别人?”
亚当愣愣地注视着眼前的李君,沉思着这个故事的用意。过了一会儿,亚当的脸色倏地惨白。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,指着自己,却发不出声音。
“亚当,我们在这山里彻底迷路了,所有人都一样。和那个故事一样,在某个圈里走丢了。”
他那话说完,亚当忽然腿一软,几乎跪在地上。他忽然明白了,不是李君有古怪,是这山有古怪,进了这座山的人,永远都出不去了,因为他们全都在某个时候迷路了。
“那为什么你能遇上我,我们能看到他们?”
李君也看着他,那嘴角的笑容显得越发诡谲。他凑近亚当,轻轻开口:“你说什么人能看到别人,却不会被别人看见呢?”
故事忽然戛然而止。炉火“噼里啪啦”地烧着,夹杂着我和Alex的轻微呼吸。
4.无言的恐怖
“后来呢?”
“后来就是你们知道的那样,被找到的时候他们都死了,没有人回来。”
“这个故事是真的吗?”
“你们说呢?”
老头再次“咯咯咯咯”地笑起来,他笑的时候没有间断,没有喘息。我听着听着,忽然手脚迅速地冰凉下去。
我终于发现是什么地方一直让我觉得如此怪异了!是呼吸,呼吸声!为什么整个房间里只有我和Alex的呼吸声?
老头的呼吸声呢?狗的呼吸声呢?为什么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感觉到这个房子里还有别的活着的东西?
“我去给你们煮壶茶。”
老头不急不慢地往客厅外走去。门外风雨依旧。Rano又趴回到地上,耷拉着脑袋闭目养神,仿佛刚才那个要把我给盯穿的生物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。
我僵直了背,转过头去看着Alex。墙上的大钟当当当地敲了三下,12点了。Alex忽然轻轻拽了拽我的袖子,我转过头,他的脸色异样苍白。
“我刚才就想问了,如果那些人都死了,那他是怎么知道这个故事的?”
我张张嘴,说不出话。Alex咬咬牙,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对面的画。即使画中人一言不发一动不动,可他的眼神是那样专注地盯着我,就像刚才的老头一样。
Alex起身离开座位,缓缓地走到那幅画像跟前,轻轻掀开一个角。他在画像前停留了几秒,那几秒对于我就像过了一年。
然后,他抓住我的胳膊,沉着脸,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就走,连楼上的行李也顾不得拿。他的表情很奇怪,嘴角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,眼神很森冷,透着某种某名的寒意。
我跟在Alex身后,远远地还能听见那房子里传来的狗叫声。我们顶着风雨,一路小跑回到了那间旅店,拼命敲门。旅店的人打开门,不是那个长着雀斑的小哥,换成了个中年人。他说等我们很久了,房间就在楼上。我和Alex听完这话瘫坐在地,在老板诧异的目光中瑟缩着,相顾无言。
我看到了之前离开时那个老头一直在读的报纸。
头版头条,刊登着山难的新闻,上面的日期,是五十年前的今天。
过了好半晌,Alex哆嗦着对我开口:“你——你猜猜,他究竟是谁?”
“你说,我们刚才是不是也迷路了?”
Alex咽了咽口水,别过头去没有回答我。而此后,他也没有提过他当时在那个相框的后面究竟看到了什么。
一次也没有……